烟雨作诗

【贺陈】逆河

稻生:

还记得那些手绘鞋、手绘T恤的日子吗?




帆布鞋


 


夏日午后,人心惫懒,蝉浪喧天。


陈亦度正靠在床上看小说,看见贺涵满头大汗冲进来,发梢挂着水,来不及说话,拿起桌上的凉白开就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。罢了,一抹嘴,乐呵呵转过身靠在桌边:“你不知道,今天帮我师兄去搬行李,好几箱东西,上上下下的,可把我累得够呛。”


陈亦度翻着书,不咸不淡随口答道:“怎么?你师兄也要搬出去住啊?”


“不是,这不是正好他们毕业了嘛,要离校,人手不够,我就去帮个忙。哎,你在看什么书呢……”陈亦度眼神倦倦地抬头,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看着抬步靠近的人,目光从皱巴巴的polo衫领口滑到沾了墙灰的裤管,再往下……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,大喝一声:“站住!”把书一合一丢,半截身子趴出床,“哇,你这是去搬行李还是去工地做工了?看你这鞋!”


贺涵被这咋呼声唬楞在原地,低下头,脏兮兮的球鞋鞋面不知哪儿剐蹭的,豁然一个敞咧咧的大口子。


他翘了翘脚趾。


 




七浦路市场。


早年间的农贸市场,原先只是一条可怜巴巴的小路,21世纪初被列入城市的统一规划,道路拓展,高楼渐立,杂乱的路边摊逐步收入室内,形成颇具规模的服装批发市场,不过,和淮海路、南京路比,还残留曾经喧腾的烟火气。


鞋和包主要集中在地下。沿粘着果皮、塑料零食袋的台阶走下去,一直走到大楼底盘最深处,没了阳光,阴飕飕的,不用开空调就很凉快。


“买什么样式的呢?”陈亦度边看,边挑挑拣拣。


一爿爿店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隔界,好一点的用玻璃挡板,差一点就用铁皮略略一拦。每家卖的商品也都差不多,真货仿货混杂难辨,花花绿绿挨挤着,均摆出自以为是最新潮的款式。


“就普通的球鞋吧,耐穿点。”贺涵彼时对潮流还没有太强烈的概念,审美自然也比不上设计学院的陈亦度,买回来的衣物时常被嫌弃,索性做个甩手掌柜,将这方面的工作全数交给对方安排,自己也乐得轻松自在。他把手插在口袋里,漫不经心地东瞅西顾。


那阵子刚开始流行铆钉,看到有的鞋上列几排不锈钢的钉头,锋芒毕露,跟刺猬似的扎眼,很是新奇,便伸手过去挨颗摩挲。


“普通的……”陈亦度无视那人幼稚的小动作,一排排货架浏览过去,想给他买篮球鞋,可手指套在里头向上顶两下,试了试那面料,不像真牛皮,大夏天穿必定闷懊。又看过去,忽然想到什么,唤他:“贺涵。”


“啊?”那人急忙放下手里的“玩具”,凑到他身边。


“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帆布鞋吧。这双怎么样?


青皙的手里,一双纯白的低帮橡胶底帆布鞋,散发着簇新的光。


 




“不错,挺好看。”陈亦度反身跨坐在凳子上,手臂交叠搁在椅背,看着自己搭配出来的一身,满意地点点头。


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,但对于贺涵这般样貌身材的,其实也不需要太华丽的修饰。简简单黑白条纹圆领汗衫,普鲁士蓝的牛仔中裤,再配上新买的帆布鞋,既洁净又清爽。


“那是当然,也不看看你老公是谁。”贺涵笑得既得意又温柔,在人头顶呼噜一把,转身往床上一倒。“啊,好累,我先睡会儿,晚上师兄他们的毕业散伙饭邀我过去,我带你一块儿……”两条长腿悬在外头,话还没说完,声音就愈来愈弱。


翕开的窗户里溜进来几缕清风,撩动他额前乱糟糟的碎发,或许真是累极了,没过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息。


陈亦度无奈地叹了口气,站起来提着步子过去,蹲下身,想帮这家伙把鞋脱了让他睡舒服点。一手捏着纤长性感的脚踝,一手握住鞋帮,啵一拔,托在手里又端详了两圈。


看来看去,眉头渐渐蹙起来,发现似乎缺了点什么。


也太素雅了。白苍苍的鞋身像新雪覆着的山峦,茫茫无际,从前到后没有任何装饰。


学设计的人最忌讳什么?雷同,重复,单调。并且所谓“看鞋识男人”,一双特别的鞋才能彰显一个男人独特的性格、精神面貌、处事方式等等。


凭借对时尚的敏锐嗅觉,陈亦度预感未来十年浪漫神秘元素的势头不减。他抬起头,看着桌上自己散落的颜料盒,有了主意。


 




一觉睡得真舒服,醒来时恰好日落时分,昏昏暖暖的光洒在窗台,映照出上面一层薄薄的尘埃。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声,陈亦度可能在冲凉,说是出汗多,一天要洗两三趟,可真乐意。贺涵挣扎着坐起来,打了个哈欠,俯身找鞋。


眼睛遽然睁大,眨了眨。


一双绘着绚烂翎羽图案的帆布鞋并得整整齐齐,躺在地板上。


 




“干,干!这次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了,今天必须喝个痛快!”


灯泡晃晃悠悠拉在屋外的树干上,临时搭出来的夜排档,生命横流的少年聚在一块,热闹哄哄,杯盘狼藉,意气风发唱一曲豪迈不忧伤的离歌。


贺涵也举杯,但动作总有点束手束脚,像是放不开。


陈亦度倒是没意识到什么,虽说都不是自己直系师兄,也不见外,筷子在汤汤水水里劈波斩浪,埋头吃得可香。


喝到兴头上开始划拳。“一点通,哥俩好,三星照啊,四喜财……”几个从北方南下读书的小伙子站起来,腿架在凳子上,粗着嗓门比划动作。跌跌撞撞间,胳膊肘把桌上的筷勺碰落了地,贺涵来不及阻挡,师兄就弯下了腰。


“诶哟我去,贺涵,你小子够骚包的啊!”一声震天响的喊声把整张桌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。贺涵脸都来不及捂。


身材魁硕的师兄轻而易举将他小腿举到腰间,掰着脚后跟,啧啧感叹:“瞧这图形,这颜色,这设计!”


一群背心短裤浑身汗味儿的大男人间,那双五彩的帆布鞋像是被聚光灯打着,耀眼夺目。


 “说,是哪个女孩子送的?”一桌人,不是个个都熟,有几个面生的喝大了,也凑过来拍着他肩膀吆喝。


贺涵脸涨得通红,重心不稳又得扶着桌,手忙脚乱不知如何解释。


待众人拖着长调准备起哄,清凌凌的声音才像山泉淅沥,从人墙后悠悠传来:“什么女孩送的啊,我给他画的……”


 




“王妈,门口这鞋谁的?”


“哦,那是贺先生的,他说是那个什么…什么…哎我记不清了,反正是一个外国牌子的最新款。”


陈亦度拧着眉头看着玄关处那双缀着繁复亮片的黑色绣花尖头鞋,张了张嘴,一时无言。


不知是否是自己曾经的引导,让他走向一条诡谲的审美之路。




那个温默赧然、审美简素的贺涵啊,终究随着时光洪流,一去不复返了……


 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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